承德文化系列之一叫醒燕山nbsp周

承德文化系列之一:叫醒燕山作者:周剑雄     承德文化系列之一:叫醒燕山         我曾飞过      跟进来吧。      看我的手势,正撩动岁月的羁羁绊绊,抖落喜马拉雅肩头的千尺雪,穿越潸潸的阳关,揖别堪比西风瘦的三秦故里,躲过马蹄狂乱鼙鼓狺狺的中原烟雨,绕开滋养中华的“两河”波澜,我要去那里:内蒙古高原以南、华北平原以北、白河谷地以东、山海关以西的地方,问询灵魂的居所,寻觅生锈的沉吟,勘测陈旧的驿站,找寻式微的星光。      借过一把万能的钥匙,推开神祇的宫殿,追赶耄耋的时间,——我可以吗?      身后,只能远观,过往,不再相遇。岁月不可重复,光阴不能折返。但转身的从前,会是干干净净不剩一匙一勺,过往的凝眸,可否清空归零全无半丝半缕?      来自我们隔壁的诗翁言之凿凿:天空中不见翅膀的痕迹,我曾飞过。      泰戈尔,扑棱棱扑向云霄。恒河不会不记得《吉檀迦利》,大地不会不记得“低头的新月”,世界文学史不会不记得“微笑的草叶”。      而今,“我”的翅膀——折翼的故乡,是否还有散失的羽毛、零星的爪印?北国的天际线,可否摄录下它的痕迹:只言片语的呼叫,似有若无的暗影?      兴许叫幽燕,兴许叫玄鸟,兴许叫凤凰,——它,曾披挂一袭黛色的战袍,啄破四季,翱翔春秋。      如今,它俯瞰的那片山川,悠悠安好,渴饮的那条河流,潺潺无恙。      而那鸟,急如鸣镝,一去千年万里,忍心不归不还。居然。      “我”的鸟儿,唉,早不见了。徒留一个诗人的惊诧和唏嘘,犹如新月钩住弯弯的孤单。还能怎么着。也没什么,窈窈遐想,碰巧遇见那只鸟,彼此唠唠从前、聊聊过往。看看它们曾经飞临的天空,一汪一汪的蓝、一朵一朵的白……彼时的月色,开了吗?彼时的春意,萌吗?      轻点儿,再轻点儿,转动时间的钥匙。旋即,一道古老的闪电,迎头劈面……               开辟鸿蒙               掀开四、五十亿年前的盖头:承德周遭,茫茫方圆,举目泽国,洪波泛滥。寒暑相争,凉热无常。天旋地动,海啸频仍。星汉熠熠,鱼鳖腾跃。世界于凉热中交替,四季在阴晴里嬗变。      弯曲食指,敲一敲——远古的门闩:有人吗?      并没有回音。      一座山脉的胚胎,还没有苏醒,依旧在无边寂寞的子宫内偷偷孕育。大地尚未接受临盆的剧痛。襁褓中的世界,像个婴儿,还不曾挑起眼帘。许多黄钟大吕的惊雷,隐匿于混沌的喉咙。      那时候,月亮眼里的地球,该是怎样一番无语:荒诞,孤寂,惆怅,哽咽,黯淡,晦涩。无精打采,望不见陆地的炊烟;浓眉紧皱,听不见生命的惊叹。      跺一跺脚,光阴忙着翻过了几篇?顷刻间,狂飙横空席卷,雷霆更加闪电,海水暴怒狰狞,波涛堆起万仞,天地如欲崩摧,岩浆肆虐饕餮。不知几个晨昏颠倒,浑天沌地逃匿,地球的心绪趋向平静。海面沉降凝滞,大陆板块终结了漂移的游戏。复又弹去亿万斯年的浮光掠影,地壳运行呈现守恒。      又约略两亿年的碰撞与冲刷,截止万年前,承德炎炎如炙,不改湖波沼泽。燕山运动,是地球脱胎换骨的自我“整容”,是大海与陆地的生死碰撞,是寂寥与喧哗的“重新调包”。这场时空的舞蹈,持续到万年前的某个黎明?雨夜?黄昏?曾经沧海的承德,上帝把赤壁丹霞的“石头作品”,例如磬锤峰、双塔山、鸡冠山等天然十景,反复雕琢后,安顿在燕山腹地,最终凝成无与伦比的岁月雕塑。      但,即此延衍出去,也就是被称之为地质学意义上的中生代,生命从承德的峡谷坡地,踉跄启程。开始了未知的旅行、探寻的长征、最初的蹒跚、文明的发轫。跋涉在古木长藤,旅行在激流险滩,长征与猛兽同床,发轫与死亡为邻。      仰赖新考古理念的西风东渐,撇弃了考证文字和证经补史的窠臼,掀翻了青灯案牍,奔向了户外的“博物”。依凭赤子的初心,使我们有缘目睹古老生物的芳容。比如,先后在朝阳、赤峰、唐山、丰宁、围场、滦平多地,淘出数量殊众的鸟类、鱼类、昆虫类、恐龙类、植物类化石。既有年在北京执教的美国地质学家葛利普贡献出“热河生物群”的锤定,其后年古生物学家顾知微一语盖棺:燕山南北、长城地带,不啻为20世纪最惊人的古生物发现地。      让我们把目光,再次抛向那一片片、一排排、一摞摞精美的石头吧。毫不夸张地说,石头,某种程度而言,就是时间的大脑、岁月的芯片、往事的经脉。你看,那栩栩如生的生物化石,回放着过往的影像:振动的翅膀、啄食的牙齿、精致的羽毛、清晰的爪印;植物的叶脉、年轮的指纹;忽上忽下的鱼儿,正成群结队地畅游、嬉戏……在时间的海里,古生物们,依旧美美地活着,超度了生死。      噫!那只巨大的脚掌,踩响时间的惊雷,溅起千万年的尘埃。这脚印的主人,背了个叫人瞠目结舌的名字——恐龙。年的3月,它忽然从承德县孟家院乡冒冒失失跑进避暑山庄,差点变成铺路石。可它是幸运的,因为来承德雨中神游的是美国生态学家福曼。他,只在乱石堆中瞟它一眼,就把承德的前尘往事扔出很远,很远……      然而,我不免好奇,再次扣手,敲了敲远古的门闩:有人吗?               谁在奔跑               东、西方文明自诞生时起,就形成逻辑悖论:后者“外向”发力,“刀叉”撞击出金属的呐喊,拐到经年的远征和互毁;前者“向内”深耕,“筷子”不乏“摩擦”分分合合,终究汇聚“大同”和“圆融”。即便数千年的兵燹相煎弓弩交媾,即便江山易主异邦雄视,无一不啖于中华文明的乳香,怀揣中华文化的衣钵。舍此者,就算魔王霸主,你也别无选择:休想骑在“华上”,只能倚身“华下”。      中华文明自成体系,独树一帜。西方人——尤其是美国人,从艾森豪威尔到尼克松,从小布什到希拉里,不会理解我们,信仰缺席的国度,熟人社会的国度,形同苦役的国度,法治和民主还在路上的国度,为什么中国人能够咬紧牙关、恬静安适、乘风破浪、无愧无疚?没别的,乃是我们,不弯、不钝、不灭、不垢的文化薪火使然。      那么,我们文明的原点,在哪里?我们的共祖,在何方?有疑古论者妄断:中国蹲在公元前九世纪的纸上,“东周以上无史”;甲骨文和殷墟的横空出世,把中国一把举到十四世纪的高岗。两千年前的圣人尚不得一见的甲骨文,居然被十九世纪的余晖阅览!这是上帝遗赠中国的天大福利。      仍然可以贪心,向前张望:殷商的背后,结绳记事的密码可否破译,刻木为号的龟纹被谁藏匿。殷商来了,禹夏还会远么?      往前走走。燕山南北、长城地带,没准可以打开文明的问号。燕山的怀里,柳河南岸的鹰手营子,不是已经找到三五万年前的四方洞人了吗?他们用来御寒的火焰热度不减,切割猎物的石片利刃不卷……西拉木伦河灌溉的“红山文化”,饮下滦河水的“东方维纳斯”(标志母系氏族崛起的女神像),吹响新石器时代的号角,点亮母系氏族的光辉,将历史的弧线抛向年以外;集“红山文化坛、庙、冢”三位一体的“牛河梁遗址”,让中国考古类学奠基人、国家考古学会原理事长苏秉琦先生拎出这样的评语:抵近了我国北方地区史前文明的顶峰,把中华文明史往前挪动了千年,为夏代以前“三皇五帝”的坊间演义夯筑了切实的支撑。围场驿马吐河畔出土的“玉猪龙”(得而即失,大可一恸),发迹于赤峰三星塔拉的“玉马龙”,其状如生命的胚胎,定格了“龙之型”、雕塑了“龙之魂”,将一个民族的绵密和觊觎,开阔和坎坷,多舛和隐忍,演绎得无可挑剔。最初的飞天和图腾由此肇始。      从这里,我们窥见中华五千年前的黎明,文明的天宇,几丝羞涩的红晕,一波波荡漾开来。      再往前走,就到了轩辕故里,那座叫迁安的旧居,曾经托举我们祖先的胎盘。也许我一厢咬定,三秦、陇上,频频皱眉;齐鲁、虞晋,纷纷摇头。尤其河南新郑,“轩辕之丘”的铁案,不是摆放在那儿吗?我不想破费纸墨去辩解和争鸣,姑且提醒一个常识:那位先祖坐在《春秋命历序》,白纸黑字:“黄帝——帝轩辕,传十世,二千五百十岁”。从几百岁活到千余岁,怎么可能是一代、一个人?他“居无常处,以师兵为营”,行走高山平原,最终定谳九州。如果有人不小心,他日在长江或者黄河流域外头撞见宗祖,恭喜你,并不奇怪。因为他常年“抚万民,度四方”,保不齐中华的各个角落,都曾调教过他发声的音量。      连孔门弟子都很疑惑:“古者黄帝四面,信呼?”子贡的嘴巴,张了两千多年。      我甚至斗胆猜测:燕山的乳名叫炎山,炎者,赤也。最初,神农氏以火得王,即那位先于轩辕的霸主,炎帝。炎山与炎帝之间曾经缔结过千丝万缕的默契;炎帝的大本营驻扎在燕山腹地,浩荡、逶迤和巍峨的峰峦,成为先祖最早的图腾,也说不准。不然,他怎么攀岩跋涉、往来沟壑、出入林涧,一次次剥开各式各样的野果,一遍遍拉住长蔓古藤,一口口吞咽苦苦涩涩的百草……他为部族,倾尽所有肝脑涂地九死不悔;这个中医的鼻祖,最终服下一片“小黄叶”后,倒在燕山睡着了。后来者李时珍在他的《本草纲目》里诅咒了让炎帝永眠的植物:断肠!      春秋不居,江河滔滔,逝者如斯。谁能阻止大地的倾圮,光阴的坠落?      龙,已出世,即将遨游。巨人,请抬起头来。               王者归来               月色如水,流进《史记》的扉页。气宇轩昂的黄帝,正从司马迁的第一束墨汁下出发,缓缓迈过中华文明的门槛,刚刚落脚燕山,潮河、滦水、辽源,是他寻访的故国和驿站。      不急。这时,黄帝还在燕山之南,虽享“中央之帝”,住在长河岸边“浑沌”之乡,尚未君临天下。他昼夜巡游于桑干河和滦水,迁徙于迁安、青龙、卢龙、平谷、密云、兴隆、承德之间。他,还在惦记冀州(《路史》中国总谓之冀州)。他的敌人,不依不饶,步步进逼。而他对蚩尤却束手无策,只能攻防、拉锯、对峙、怒目、咬牙、红眼。      《山海经、大荒北经》记得清楚:“蚩尤作兵伐黄帝,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”,足见双方正待对决。搁双方来讲,战争是常态,无关仇恨,无关对错,优胜劣汰,自然首选。好像对弈和竞争,厮杀和呐喊,才能驱散那个年代头顶的愁云。丛林法则,要的就是输赢,玩的就是心跳,拼的就是肝胆。      一个清早,他离开轩辕擂鼓台,赶赴天津蓟县崆峒山。星夜兼程,往返百日,不惧辛劳。他在一座蓬蒿丰茂的石窟前,向一位仙风道骨的绝世高人,双手揖拜。来者声如洪钟,讲述蚩尤的残暴与无道、卑劣与肆虐,诉说自己的人民所受的煎熬种种,他第一次谈吐自己的胸襟、宏愿、梦想……感天动地、慷慨陈词。      数日后,智者打动,终于从石榻上坐起来,微微睁眼,稍稍捻须,脆脆一笑。      此人,叫广成子。随手递给黄帝一个锦囊。      轩辕鞠躬,从广成子那里接过了蓝图和天机。说时迟那时快,他手握弯弓,轮圆玉斧,嗖嗖,几个箭步,就冲到“涿鹿之野”……      要对话吗?闭嘴!由拳头决定一切,一切交给天意。血淋林的伤口,流淌的放佛不是疼痛而是一个部落的性情。白骨邂逅氏族的狂欢,鲜血浸染部落的盛宴……他要像当年往熊口扔刀一样决绝,给熊罴致命一击;这次的熊,是蚩尤。决一雌雄的时刻将至,只待星宿和天象的契合……      历史是人民书写的,此言不欺;可我更愿意相信:是“英雄”领袖了人民。      轩辕与广成子一唔面,中国的文明就流向一统一元。高高的喜马拉雅,庇佑了华夏,拦截了铁蹄,挡住了分裂,也遮蔽了远望的视线。认为天圆地方的祖先,就此自负、自满、自得、自闭。即便异族的羌笛鼙鼓阵阵,黄帝的后裔,深陷莽莽黄土的泽陂,高举兴农抑商的巨纛,习惯于追逐江河的涨落,并不稀罕异域邻邦,更不屑于沸腾的蔚蓝……      父母在,不远游。在浪涛上埋锅造饭,在缥缥缈缈的烟波里眺望,那是不可想象的疯狂。端稳农耕的饭碗,修齐治平,立德、立功、立言,匹夫之志矣。这是中国人的不朽信条。这种汲骨纳髓的执念,让中国人砥砺苦难而弥坚,抛肝涂脑而无悔,醉卧沙场而弹冠,进退沉浮而乐道,草屋瓢饮而不忧。西方信仰上帝,有耶稣、有默罕默德、有真主;中国人独信神,神,离我们很近,就在每个中国人的心中——是他自己。      从伏羲画八卦、女娲补苍天起,从尧舜禹汤到文武成康起,一朝一代的往下走……古埃及腰斩了,苏美尔触礁了、巴比伦折戟了……历史不能改写中华,战争不能改写中华,舰炮不能改写中华。      一串冲破苍茫大地的锣鼓,激荡苍穹:冀州将倾,中华谁扶?      谁,让他是广成子呢?谁,让他叫黄帝呢?这儿,是黄帝的家,在离开巍峨的高山,走向中原之前。此刻,一个东方的舵手,遇见了炎帝的后裔——威猛的蚩尤,高手对决,谁是王者。谁将登基中华,统领华夏?      黄帝和蚩尤,只欠一个输赢。击鼓,催马,鸣锣,冲锋。一场血流漂杵的鏖战,在中华初发的地方,在燕山和平原的对垒中,在史记和我们的心悸中,鹰、雕、鹫、鹞、极速奔跑,虎、豹、熊、罴,雷鸣电闪。      一种茫然四顾的《哈姆雷特》之问,在五千年前的幽谷回荡:“生存,还是毁灭”?      不是古人,能劝什么呀。即便回到涿鹿,我纤弱的双手,去拽紧黄帝的缰绳,还是拉住蚩尤的衣襟?罢了,只能蜷缩在史记的扉页,瑟瑟地看着,眼睁睁地望着。历史改道,中华告急。                     慷慨悲歌               涿鹿之战的天平,倾向了黄帝。黄帝抖动长缨、衣袂飘飘,登高望远,挥毫泼墨。自此肈创“天下为公,世界大同”的中华之路。      忽冒出一个深埋多年的疑问:黄帝是谁?他叫轩辕。自轩辕始,母系飘零,以男权为中心的国家雏形渐次定型。甲骨文告诉我们,黄帝崇拜的图腾是车辕、轩辕、玄、土、且,可以理解为对男性生殖器的崇拜。轩辕之名,即是对男性力量的捍卫和宣誓。而承德武烈河东岸的“上帝的拇指”,不正是岁月的轩辕吗?当时因为水漫承德,无路可行,所以他与它,失之交臂?恕我臆想,如果彼时当日,轩辕遇见赤壁丹霞的棒槌山,他该情何以堪,是喜极而泣,击石而歌,还是双手合十、许心发愿?他会不会把帝都安放在承德,像康熙一样,修建一座古老的避暑山庄。咦?黄帝“涿鹿”而得天下,康熙“逐鹿”而得清朝。鹿,不仅是承德的吉祥物,更是中华的沧桑正途。      也许,黄帝来过承德,轩辕之国的图腾里,没准就有磬锤峰的影子。仓颉没准就从磬锤峰的形体美中获取创作的灵感。都不管了。这有什么要紧。燕山是黄帝之父,滦水是轩辕之母。它们,摇曳过炊烟,孕育过先民,滋养过中华。即便不是干流,也是支线,最终汇入中华的浩瀚。      现在,很少有人为燕山文化鼓与呼,与长江、黄河流域的激荡相提,无形中矮人半截,实则是对燕山文化的疏离和胆怯。可以说,人类的双手从未停止过对燕山的触摸。以大禹治水为例,向来名家泰斗列具高论,我则通过反复圈定平衡比对,还是偏向一位草根学者,以为任重远先生的“非象牙塔”观点更为可信:黄帝之时,大禹溯流而下,在迁安归口,挥锄抡镐、开山破土、因地顺势,改变了滦河的流向,使迁西、玉田、丰润、唐山的广大地区,诀离了水患。其后,自商以降,春秋战国席卷,燕山南北烙下多少勒石大字。略过秦汉唐不提,单从“五胡乱华”往后算起,辽,金,元,明,清,诸凡史诗壮歌,俱在燕山南北的舞台绵绵繁衍。      纵观人类文明的轨迹,一定源于海洋的孕育,从而一点点爬向陆地,走向高处,在树冠,在洞穴,抗衡自然的血雨腥风,“朝避猛虎,夕避长蛇”。随着原始工具的出现,人来到了峡谷坡地,沿河而居,后因人口遽增和文明的长进,具备了向平原进发的可能。可以想见,没有文明,平原将会何其野蛮,单薄的身体,怎能站立风中一直不倒?是文明和文化,让人类在平原站稳了脚跟。      有能力在平原奔跑的人类,方才最终“主宰”大地。      黄帝,曾经从燕山起步,出征、远足,通达开阔的九州;清朝,在燕山旧都,问鼎、徘徊、挣扎,敛尽最后一口叹息。               背影依稀               打开《诗经、商颂》,一片乌黑的羽毛,迎风扑面,轻盈地盘旋,一双神奇的翅膀,贴近滦河飞翔。那优美的唱腔,钻过四千年的青烟暮雨,依旧让一代代子孙,听得神魂痴狂:      天命玄鸟,      降而生商。      宅殷土芒芒,      古帝命武汤,      正域彼四方……      你瞧,不远处的燕山腹地,五帝三皇,还站在河畔高岗,仰望无垠的星空,也曾捶胸,也曾搓手,也曾长跪不起,也曾扶膺唏嘘。忽见一双翅膀,款款袅袅,漫步云间……它们那么小,如同一枚被人投掷出去的小石头,居然可以在无遮无拦、风刀雪剑的高空,毫不费劲地畅游;弱弱的它们,栖息的地方,高过树冠屋檐,恐怕只有风才能够到它们的羽毛吧。这翅膀,多么奇妙,多么旖旎,在大地和星空之间,人类终于找到一把对话的钥匙:它,充当了祖先的天使,先民放飞的精灵。它,就在尧、舜、禹、汤的头顶鸣叫,就在燕山南北呼朋引伴、春去冬来、娶妻生子,打磨生活。      踮脚,瞭望,公元年的雨季。飘缥缈渺的雾霭中,五十三岁的一代霸主,站在秦皇梦断的礁岩上,厉目横眉,向北一指,啪啪挥鞭:三军听令,征伐乌桓。      他,从铜雀台出发,“煮酒论英雄”已是昨天,“赤壁的战船”驶过“官渡之战”的码头。败将袁绍之子投靠到千里之外的柳城(今属辽宁朝阳),让他罗裘不解寝食难安。他目光高瞻,绝不会放虎归山。二十万个心跳,历时个昼夜的呐喊,生死度外,虚国倾尽,那是什么样的赌注?      地狱之门一旦打开,三郡匈奴和他之间,必须有一方入殓。结果,北方大定,中原在望,统一可待。别了,渔阳(蓟县)!别了,喜峰口、潘家口!别了,古北口、右北平(隆化)、泽州(平泉)!别了,堑壑堙谷,乱石崎岖,旌旗猎猎,咻咻马嘶,风号雨疾,忐忐忑忑。      击鼓凯旋。他返回山海关,站在秦皇汉武曾经驻足的碣石山,冲着盛下日月星汉的滔天波浪,吐出心中的汪洋:《观沧海》就这样溯源直下,一泄千里,流经三国两晋南北朝,流过宋元明清的马蹄战袍,流进今晚的月色,洇湿一个书生的青衫,捂热一介布衣的眼眶。      转身,弯腰,抵进公元年三月。契丹进犯,武则天如坐针毡。陈子昂随武攸宜驻扎渔阳城(天津蓟县),河北冀州(冀县)、瀛洲(河涧)、幽州(北京)相继失守,敌军逼近山海关。国难当头,陈子昂两次进谏,非但不被理睬,反被上司降职,悲愁交加的陈子昂,打马出蓟门,来到五六十华里外的燕初遗址(不少人认为陈子昂此去涿鹿,不然。燕国正式都城在北京,而有学者考证后认同燕之初都“唐幽州渔阳东南六十里的燕山之野”,首肯蓟县,以为可信),祭拜黄帝衣冠冢。遂作七篇,抄录其中一首《轩辕台》:      北登蓟丘望,求古轩辕台。      应龙已不见,牧马空黄埃。      尚想广成子,遗迹白云隈。      那年今日,一代满腹经纶的歌者,忧愤难平,黄昏催马,寂寥登高,置身幽燕旧地,一腔凄苦,诉于西风。历历往事浮现:黄帝可以蓟丘问道,可他有疑惑可与谁说;“黄金台”停在易水边,可燕昭王不见影踪;燕太子丹、乐毅、邹忌、田光、荆轲,个个朝他点头。当他跐蹬下马的时候,日落西山、满眼云烟。      记住,一千二百年前的唐朝,诗歌滂沱,晚霞泣血。      不久,又来了一位衣袂飘飘的吟者,仗剑把酒、放浪不羁。他刚刚离开南阳,直奔塞垣的深秋,站在了陈子昂曾经“独怆然而涕下”的“垓下”。他一来,一开口,大唐眨了一下眼睛,公元年的夜空亮了一下。他一出手太厉害了,捧起一抔土就堵住了倾泻的黄河(黄河捧土尚可塞),但他不能填满燕山下一个“寡妇”的滔滔愁怨;他能顶住咆哮如雷的朔风,但他搬不动一个“幽妇”皑皑无际的绝望。燕山,你能听见吗?他的悲恸在唐朝的峡谷中砰砰回荡:      燕山雪花大如席,      片片吹落轩辕台。      ……不忍见此物,      梦之已成灰。      哒哒哒,马蹄声近了,就在耳畔,嗯,那是清朝的铁骑。马上皇帝,把江山的霓裳披在紫禁城的身上,把社稷的心脏搁在了塞外承德。燕山腹地,从年划开,就停不下热闹。      年跺脚即逝,太快了。我仔细看,北京通往围场木兰的远征路上,白茫茫一片。锣鼓哑了,兵车瘸了,皇帝闪了,权谋散了,歌舞谢了,辫子剪了,小脚锈了,躬身旧了,“请安”馊了,恩怨勾了,龙颜销了。      怎么回事,历史才翻过几百个页码,那些高高在上、不可一世、自居天子、荒淫暴虐的泰山北斗、绝顶巨峰、大吕黄钟,竟然有些看不清了。      不由一惊,冒出一些冷汗。离远一些看历史,才能把它看清楚,看清一个人,难道需要二三百年、甚至更远一点?比如清朝,我们能认得几个?十个皇帝,那个能住进我们的心底?曾经威武的康熙单薄了,连那个吞下中华二分之一诗词的十全老人,也摇晃了。不远处,忽见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向我走来。一曲“人生若只如初见”让我泪流满面。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,天生一颗多愁善感的心,作为国家最高统帅的头等侍卫,他恪尽职守;身为炙热望族的宰相之后,他抛舍了一己的荣华富贵,他的悲悯酸楚穿透纸背。他把目光投向冻弯的弩弓,相思的泪眼,潸潸的月光,寂寥的河山,挣扎的哨鹿,疲惫的马蹄,慈悲的燕山,呜咽的滦河,哆嗦的草原……      还有谁,梦里来过、诗里来过、翅膀划过、顶风来过、冒雪来过:晓梦蝴蝶的庄子,俯视天下的司马迁,徒步远行的郦道元,“旦辞黄河去,暮宿黑山头”的花木兰,《燕歌行》里的高适,钻进西风里的一匹瘦马,哼出李贺的名句:大漠沙如雪,燕山月似钩……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尽,舞榭歌台,现在数数,兀立几座?      燕山,不弃不离,始终冷眼旁观。燕山不语,但没人能剥离它的记忆。先民的呼吸,岁月的咳嗽,文明的花朵,也许就在那些起起伏伏的褶皱中、深深浅浅的石罅间、凹凹凸凸的纹络里。      大风吹走了落叶和浮华,大风吹不走精神和文化。      精神是山,不舍大地;文化若水,洗涮灵魂。         我心怅惘         窃想:微缈如草芥,浩荡如一民族、一国家,谁能逃躲时间的过滤岁月的淘洗?眺望历史的雨巷,总是云雾蒙蒙。我们能看见的,擦亮历史星空的,都有些什么。      我们看商朝,一下子就联想到甲骨文、青铜器,还有几声乌黑的鸟鸣,盘桓在燕山的头顶;看魏晋三国,倏然跑出“竹林七贤”、通身酒气的嵇康“死即埋我”的阮籍、七步成诗的曹植;看唐朝,皇帝为情所困,朝野还酹疗伤,庙堂江湖只管一件事:饮酒赋诗;看宋朝,马上就传来弱不禁风的须眉长衫,站在狂飙中的歌唱;看元朝,但闻骨瘦如柴的小曲,和青花瓷器的粗糙;看明朝,紫禁城和金山岭近乎黯淡,酷吏的铁拳和专制的廷杖让帝王淫威盖过廿四史,只有一部《石头记》照亮明朝的脸;看清朝,一座避暑山庄和外八庙,传动国家机器的余音绝响,还在代表上层说着官话,繁华谢幕,风流吹散,“国初第一词人”的轻叹,弹出最后一个王朝的情感。      人以死相拼、相残、相争,到底图什么,最终由时间框定,时间是人类的终极法官。我们并不关心宋朝的GDP占当时世界的二分之一,元朝的版图曾经把中华的骨架无限拉伸扩展……但我们推不开一座座文化的符号,凝成精神的高山,涌入文化的河流:司马迁让汉朝睁大眼睛,屈原让楚国的汨罗江滔滔奔腾……      纵观历史的帝王,我们能记得几个?但有一座诗歌的巨峰,叫曹操,成为风骨;一条忧伤的大河,叫李煜,灌满历史的眼眶。除了这些,还有吗?      官衔吗?财富吗?权柄吗?玉玺吗?终久,人或者人类能剩下什么?逃不出俩字:文化。有形的文化,如雕塑、宫殿、庙宇、城墙;无形的文化,如音乐、舞蹈、绘画、诗歌。前者出自我们的身手,被打磨、塑造;后者出自我们的心灵,被诠释、仰望;前者是大地,让历史避开荒漠,还历史以颜色,后者是星空,一个个名字撑起天际的亮度,保留时间的灯光。      由此,我想到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地,燕山是大自然的建筑,滦河是大地的乳汁。我们的祖先曾经在燕山上升起篝火,在丛林中赤脚、呼叫、与动物争夺食物,曾经绝望、彷徨、哭泣。但最终先民从山水之间找到出路:原始的勇气、本能的求生欲望,是先民无往而不胜的武器。山塑造先民的骨骼,水流进先民的血液。      在浩荡的中华画卷,上下五千年,纵横两万里。相较于长江黄河,滦河很小,相较于三山五岳,燕山很小。但是我相信祖先的出发和一切文明的发轫都是从某个“点”,由点而面,慢慢扩散,及至燎原。      由此,我想到《吕氏春秋》:楚吴之战的导火索,竟由游戏点燃。起初,两国交界处,两个采桑叶的小姑娘,因为不小心踩到对方的脚,引发两家人争吵、大打出手,而后引发两族人大动干戈,而后引发守邑驻军兴师问罪,而后引发吴王和楚王横眉瞪眼,最终两国交兵。      不妨趟过太平洋波浪,去北美洲的热带雨林一看究竟:一只亚马逊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,轻轻地忽闪两下翅膀,那微微的震颤,如同滴水兴波,两周后,在美国德克萨斯州掀起一场飓风……      既然,年的一只蝴蝶,验证了连锁效应……那么,不妨设想,一只从《诗经》中盘桓、鸣叫的燕子,四千年前,扇动数下翅膀,将给此后中华大地,带来怎样一场飓风……      滦水涓涓,燕山历历。而我们,是摸象的盲人,只能不停追问,不断找寻。            年仲春之夜热河网主管:《热河》杂志社新媒体执行总编:吕秀才合作文学品鉴网址: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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